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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暮客先钻进了车厢,玉香其后跟着。
季通捂着耳朵仿佛听见了冥冥中的旨意,睁开眼将马鞭挥在空中,“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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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楼靠在卧榻的靠枕上均匀地呼吸,她闭着眼睛,像是睡着了。杨暮客兜住道袍下摆侧坐在桌案旁的矮凳上,玉香则跪坐在一旁的蒲团。
见小楼睡着了杨暮客用询问的眼神看玉香道人。
玉香从桌案下的抽屉取了根安神香点着插在香炉里,然后用手指在空中写着。
文字闪着金光短暂停留片刻,“小姐天人合一,为求不脱凡体,神魂自主入睡,未至?怕銎礁粗?Σ换嵝牙础!
杨暮客抓耳挠腮,从袖子里取出一摞纸,左手拿小楼的眉黛笔在纸上写道,“当下?怕霾⑽奁鸱??卫雌礁矗俊
金光又显,“仙器玄法,不显其道,染灵?旁耍?谠桃驯洹!
杨暮客划拉几笔,“可是长久?”
“不足一个时辰。”
看到这句杨暮客舒了口气,再写,“我日日带在身上,为何不知。”
“不至天人交感,不知其中奥妙。”
杨暮客先是看着那金光字体慢慢消失在空气中,然后低头看着纸面。不知是提笔忘字,还是不知该写个什么,就那么愣了下神。他差那么一点,就差那么一点写出来上辈子学来的字,说是上辈子,也就是上半辈子。怎么就走了这么远?
笔尖沙沙作响,“余下待师兄醒来以后再说。”
玉香点了点头。
马车越跑越快,道路两旁的落叶被圈进了车辙之中。车厢内安静如一,安神香烧尽了玉香便再插一支。
定坐人不见余烟袅袅,心中事仿若不定涟漪。杨暮客明面上是静坐,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粥。
快意否?却谈不上。屁大点事儿,仙玉都搬了出来。大材小用不说,失了体面才是真难。万种强压的手段,唯独选了最差的选项。可谓是蠢到了家。
仙玉不是他紫明道长的,是迦楼罗的。不是上清门的,是朱雀宫的。这是其一。
玉香道人足以处理场面,但紫明道长忍不住,小题大做,当真失了身份。这是其二。
方才玉香道人显法留字暗暗点明其中门道。杨暮客事后也明晰了其中玄妙。不至天人交感,不知其中奥妙。是啊,自己修为低微,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多。专业的事情本就该交给专业人士去做。被姐姐的婢子说无知,那是当真无知。胎光醒来后怎这般麻烦,这糊涂性子一定要板正过来,不能再惹事了。
若要问杨暮客此时有什么?那唯独有的就是他上清门弟子的体面,其余一概皆无。悔之晚矣。
马车疾驰在风雪之中。越靠近渔阳郡越发冷了。
小楼不多时便醒了过来。
她看着杨暮客,眼中有迷茫,有好奇。
“姐姐醒了?”杨暮客正坐轻声问,问得是那样小心。
“你是?我这是在哪儿?你又是哪个?”小楼扶着额头低声问。
“姐姐?”杨暮客挪了挪屁股凑上前。
“你是我弟弟?那我是谁?”小楼皱着眉努力地思考着。
“这……?”杨暮客瞪着眼睛看向边上不做声的玉香。
玉香眼眸一转,编了个由头,“小姐犯了癔症,可能梦里丢了魂。暂时想不起自己是谁了。但到了时日,回了魂自然便好的。”玉香静静地说。
“癔症?”小楼迷茫地看着一旁的女子。
“癔症……”杨暮客跟着小楼异口同声地说。他明白了,这跟小楼化凡和仙玉显法有关。术法不得于凡人面前显弄,这是早就知晓的规矩。但没料想这规矩竟然还适用于修士化凡之中。玉香不出言点明想必是其中道理。
杨暮客赶忙抢话,“姐姐是万泽大洲朱颜国贾家商号的大小姐,此前出差谈了笔生意。如今谈好了生意正转回,这姑娘叫玉香,是你的贴身婢女。我叫杨暮客,是你干亲弟弟。你给我起了小字叫大可。你平日里叫我大可便好。”
“朱颜国……”小楼低头沉思了一下,“确实听着耳熟,却想不起什么来。看来我得了癔症是真。竟然什么都忘了。你叫大可,她叫玉香,我记住了。大可你长得如此标志,真是我干亲弟弟么?你这道士装扮,我依稀记得那贵人小姐最喜豢养道童作乐,却不知是哪里看的。”
杨暮客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楼一本正经说浑话。愣了片刻,哂然笑道,“姐姐不过等些时日便转好,一切不必多说。”
小楼听完揉了揉眉心,“我且信了。你身上的道袍不是受?正装,我却也不知为何知道。你身坐吉位,车厢布置颇有乾坤。这些都我知道,但不知为何知道。”
“姐姐不必多想。顺其自然,安心养病。”
“是了。那我继续睡一会儿。”小楼闭上眼睛不再多言。
她看得出这二人并未商量好,但又彼此遮掩。其实她也怕若这二人是歹人,那便是身陷囹圄,最后也落不到好。哪怕度了此关,后面他们又要如何。好在二人面相周正,不似大奸大恶之人。但小楼依旧提防,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也。
车外的风声呼呼作响,冬天叩打门扉。
杨暮客依旧在车厢里打坐,他能感觉到离渔阳郡越来越近。一国王都,自有王气聚之。望气术以天眼视之,透过车厢他看到天空中飞腾着一匹骏马,它嘶鸣着,不时前足跪下呕出鲜血模样的气息。
他想起小楼说过,这是老天在肢解一个无道的国家。怎么就无道了呢。我这一路所见皆是修道之人,我亦是修道之人。我走的是道,我悟的是道。这马儿好可怜啊。一国王道气运病入膏肓的模样,杨暮客不忍看了,便收了望气术。他又想起自己的事情也是一腚腌?,一时间龇牙咧嘴。
这卢金山的弟子也不知如何与宗门汇报,那正法教的修士听闻如何想。若在他们眼中,他杨暮客成了一个颐指气使狗仗人势的混球,那该如何是好?一时间心中羞愤难当。
就这样,马车在呼啸的寒风中冲进了直通渔阳郡城的官道。
此时渔阳城内兵部军械司衙门人头攒动,院中人皆望着门廊里站着的兵部侍郎刘炜。
门廊的阴影中那笔直的身影朗声说着,“南疆鏖战三旬有余,前线战报军械短缺。吾予尔等七日筹备,于各郡调配军资起发。季秋下旬过去了,蕉岭县城丢了,防线失守。户部那边斩首百余人,菜市口阴风阵阵。好生吓人啊。”
说完他从阴影中走出,看着阳光下那些战战兢兢的官吏们。“户部的事情了了,那我们军部呢?粮食没能运到,军械也没能运到。吾想保下尔等,可谁能保下我呢?”
“郎君饶命啊。”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跪下。跟着他又跪倒一片,都呼喊着郎君饶命。
刘炜看着那老人,慢慢蹲下扶住老人高举祈求的双臂,“韩老,当年我入军部还是你带我入门。我该当说句师傅。”
“不敢不敢……”老人喏喏地说。
“是该不敢。嘿嘿,太师师傅说了。三品以下难辞其咎……您一生为官,如今却还是四品。听我句劝,回去吧。您这一辈子还看不出来吗?躲不了的。”
“刘侍郎,刘大人。下官……下官知罪……”那一声知罪真是声若蚊蝇,老头收起祈求的手臂,按在地面叩头一声。
“诶呀,使不得。使不得……”刘炜蹲在地上打量着老头。
“郎君。下官不敢说光明磊落,但至少担得起两袖清风。掌管军械司三十年,不曾贪拿一丝一毫。下官手下官吏亦是如此。自仲秋下旬起,每日催促各郡守备清点物资,季秋初账目清楚后,又派遣专员敦促。实在是前线吃紧,入不敷出啊……”
“有用吗?”刘炜起身冷冷地低头看着老人。“事已至此,皆是在劫难逃。韩老,回去吧。”
正当刘炜说完,那军械司的院门一个披甲的男人走了进来都在。正省了我的功夫。刑部衙门办案,都带回去吧。”
听了这话,一个年轻的官吏站起来问,“我等皆是官身,刑部如何羁押我等?”
“嘿?你们还想让伺察御使来捉人不成?如今督查院一个人都掰成两个人使了。刑部衙门的走卒都借用、调用起来。你当我们刑部乐意管你们这烂摊子?来人呐,通通带走。”
说话间一群带刀捕快冲进院子押着那些官吏往外走。一时间鸡飞狗跳,乱作一团。
终于一切清净了。那刑部的披甲汉子走到刘炜身前,“今儿真是多亏了你,这些家伙都来了。不然挨家挨户,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。”
刘炜咬着腮帮子揉了揉眉心。“弟弟在外头等着不就好了么,何故要进来拿人。”
那被称作弟弟的披甲人嗤笑一声,“见外了不是。爹爹知道你难做,特意告诉高九儿来衙门寻我。”
“师傅让你冲进军部衙门了?”刘炜睁开眼睛厌烦地看着这位刑部都令高衙内,“你这是让师傅难堪!”
高衙内面露狠色,“事到如今还要什么体面。都是秋后的蚂蚱。”说完高衙内得意地笑了笑,“老头子想要体面,跟南罗去要啊。活一天是一天,哥哥。”兀地那高衙内眼中尽是凶光,“这西岐国我等一般蛀虫早就吃了精光,待到兵临城下那天,还有什么体面可言!”
“你!”刘炜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高衙内。
“我走了。哥哥回去好生准备,听说你那小妾早就收拾细软还乡了,你家大妇还留在这城中做什么样子。也早早离去得好……”
“那是你姐姐!”
“她认我做弟弟么?”
刘炜看着高衙内离去的背影摸了摸鼻尖,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高太师府中本有千余人口,如今只留下群老弱病残,侍女也都是些歪瓜裂枣。老太师开出了天价的买命钱,他们麻木地收下来安排后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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