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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拉着陈逸坐在沙发正中间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,皱纹深深堆在一起,眉眼全是笑意。
陈父陈母坐在沙发另一边,陈母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,陈绍华则没什么表情,看不出喜怒,和陈逸如出一辙。
张志海也坐在矮凳子上,看看自家鸵鸟埋沙却脸比柿子红的女儿,再看看从容淡定的陈逸,脸色阴郁。
进门寒暄过后,这样的沉默大概维持了已有五分钟。
张若琳坐在矮凳子上,对着刚洗好的水果出神。
她到底能不能啃个苹果直接噎死了交差?
陈绍华率先打破沉默,瞪视一眼陈逸,“你不去看望你外公,到处瞎跑什么?”
张志海听这指责的语气,神色舒缓了些许。
就是,懂不懂规矩,八字没一撇就敢上门来。
陈逸被点名,却没什么惊惧的神情,淡淡反问:“您二老不是要上苏梅岛休假,竟不知道巫市有个苏梅岛?”
陈父:“……”
陈母:“……”
张若琳懵了,他们居然不是一起来的么?
张志海却瞬间明白了。
这么多年,一点没变。
相互揭短,相亲相爱一家人。
陈母扬起温和的笑意:“我们准备来探探朋友再去的。”
陈逸“哦”一声,像个话题主导者。
陈父说:“我们探也探完了,这就走了,你呢?”
陈逸:“多大了,你们走我也走,栓裤腰带上?”
陈父:“爱走不走。”
陈逸却破天荒地听了话,拍了拍外婆的手起身,“走,走吧。”
陈绍华跟张志海又谈了些什么,陈家一家人就离开了,结束了一场短暂又莫名的会面。
张志海一直把人送到楼下。
站在楼道门口,三个中年人又免不了一顿寒暄,张若琳乖乖站在张志海身后,只在陈母叫她时挥手告别。
陈逸在上车时忽然回头,指了指手机。
陈父陈母也在上车,自是没看见,只有张志海脸色一黑。
车子尾灯在角落一闪,不见踪影,张志海看着自家女儿,那眼神,凶极了。
张若琳:“……我,我上去了。”
“你给我站住。”
额……
乖乖站住。
“算了,回家说回家说!”
“……”
回到家,张志海在客厅走来走去,背着手走,掐着腰走,捏着太阳穴走……
张若琳脑阔疼。
“爸……”
早死晚死都是死,早死早超生。
张志海之前就见过陈逸,并且态度良好。
可是知道恋爱关系和撞见亲热是两回事,他接受不了。
“你你你,我跟你说,本来今天我在老陈面前是挣足了面子,怎么也是他家儿子非我家女儿不可,晚上你就给我整投怀送抱这一出,你说你你你你!”
张志海终于组织好语言,但是说出口就控制不住。
他真是气死了。
他——非她不可,他是这么和父母说的么?
“我没有投怀送抱呀……”她尝试辩解,声音却越来越小。
虽说刚开始,是被强吻的吧,可后来、后来她就被吻得晕头转向主动回应了。仟????d
她曾以为,如果要评选“这辈子最难忘的吻”,她大概会在冰面豆汁吻和教学楼月光吻中犹豫不决,可现在最最难忘的吻,猝不及防地发生了。
她忘不了三位长辈的表情,更忘不了那散落在地的年礼,仿佛在印证这场激吻有多热烈……
啊!
“爸,你不是说,不会再见陈叔叔了么?”
她转移话题,内心也想知道答案。
张志海果然冷静了些,坐到沙发上,喝了口茶。
“他们找的我。”
“哦。”
“还不是为了你!”张志海又怒其不争的语气,缓了缓觉得不应该这么说话,收了收情绪,“我收回这句话,家人之间没有什么为了不为了,咱们是一体的,你的未来和幸福,就是我后半辈子最大的心愿。”
“爸……”
“不需要这个眼神看着我,你不欠爸爸的,陈逸是个好孩子,老陈他们夫妻俩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,我总不至于为了自己的旧事耽误你。”
“但是!”张志海声音拔高,“他条件好就要无条件迎合他吗,不可能,在我这考察期还没有过,你们都还没有毕业,听说他还要出国,这感情到不到位还是个问题,别想这么简单就把我女儿骗走了!”
“爸……”
“你别说话,他们家刚才也没个表示的,你少贴上去!知道了吗!”
“哦。”
可她手机里躺着陈逸发来的消息:【回京机票给你订好了。】
还有机票信息,正月初十的票。
整整提前一周。
呜呜呜难做人。
另一边,一家三口原来住的是同一家酒店,这到底是默契还是孽缘。
陈逸被叫到父母房间,谈心。
从小到大都是这样,平时散养,有要事就会开小会,母亲晓之以情,父亲动之以理,他知道这个流程免不了,于是主动赴约。
陈绍华坐在书桌后的老板椅上,陈母端坐在沙发里,陈逸——站着。
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陈绍华开门见山。
陈逸说:“原本打算明天上门拜访,被打乱了。”
“打乱?你这是怪我们擅自给你做主了?”
“没有,”陈逸实话实说,“你们有你们的立场和道理。”
陈母还担心会剑拔弩张,见两人对话还算和谐,稍稍松口气,犹豫了一会儿说:“之前的事,是妈妈做得不对,妈妈向你道歉,因为这样你不信任我们,我们理解,所以才想着,亲自来面对和解决。”
沉默让气氛稍稍凝滞。
陈逸拉了张椅子坐下,摁了摁眉心,“其实我能解决,也想好了什么时候安排你们见面,不过……谢谢爸,谢谢妈。”
看今晚的情况,二老和张志海谈得很好。
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其高傲的人,面对有宿怨的旧友,他估计很难说出那声对不起。
不过,情商如此高的三个人聚在一起,目标还是一致的,结局就绝不会被情绪左右。
冰释前嫌是最好的选择。
而他们原本就是那样契合的兄弟。
只是陈逸原本不想这么快走到这一步,还想更稳妥些,把所有人的心思都照料得周全。
陈父陈母面面相觑。
压抑了一路,以为会迎来孩子的怒气,却没想到是感谢。
回想起来,每一次的小会陈逸都是只听不说。
如果他们说得对,他后来会在行动里改正;如果不对,他也从不顶嘴,只是用事实证明他才是对的。
他从小就不爱表达,说不上听不听话,但是也这么好好的长大了。
陈绍华和他是一个性子,忽然温馨起来就不适应。
陈母只好出来回应:“是你自己的造化,你张叔叔跟我们说了你为他做的事,如果没有这一层铺垫,他或许也不会这么快接受我们。”
陈母唱好了红脸,陈父这才开了口:“你今天过于莽撞,不知礼数,你们年纪太小,万事还要再多考量,五年很长,要走的路还远着,你是男人,担起责任来,不要沉迷一时,让人家女孩子现在吃亏以后受苦,好好把学上明白了,别的,毕业再说。”
父亲是在解释,今天在张家为何丝毫没提他俩的事。
陈逸在张家时便考虑到了,所以转了口风随他们回来。
“行。”
他这一声,便是应下了。
小会结束,他起身回自己房间,到了门口又转过头来。
“既然这样,在群里答复答复你们的兄弟姐妹,别显得我的人没被认可。”
说罢关门离开。
留下愣怔的二老,对视着无奈摇头。
儿大不中留。
张若琳回校才知道,这个假期很多同学都没回家,留在北京找了实习,即便是回了家的,也在家乡找了实习。
反而是她,一个社会实践狂魔,不疾不徐的,没找实习,也没做别的工作,就这样享受了一个奢侈的假期。
大三了,一个比一个焦急
尤其大三下学期,每个人都开始思考以后的路径,是保研考研,还是准备找工作,找工作是选择大平台还是创业公司,要不要进入体制内,要不要自己创业,回老家还是留在北京,或者选择更适合发展的城市……
这一次的选择,是大家头一次真正面临选择。
在大学之前,所有的选择都是基于学习成绩,在学习成绩达到的情况下选择最好的学校就可以。
大学毕业,面临的才是真正的人生选择。
而这一切,从大三下学期就要开始思考。
张若琳是有保研资格的,区别只是保本校还是外校。
Q大的综合实力自是不必说,但法学院并不是国内最强的,本科更注重第一学历,研究生则更注重专业,其实冲一冲外校热门专业是不错的选择。
纠结的点在于,Q大法学院的刑法首屈一指,以高莹教授为首的刑法、刑诉天团在法律界是执牛耳的存在,如果要留本校,那么一定是选择刑法方向最有前景。而她又动了要学民商法的念头,理由很世俗:她的身份背景是入不了公检法的,如果专业对口,大概率是做律师,这个职业对女性不够友好,尤其刑辩方面,而民商法对于女性就友好很多,一些公司的法律顾问甚至更倾向女性,并且民商来钱快。
她喜欢刑法。
她需要钱。
到了这一年,正如樊星烁说的那样,她已经完全没了回老家发展的想法。
想留在这座城市。
如果没有足够稳定的收入,又怎么能支撑在这的生活成本?
另外她还想把爸爸和外婆接过来,给父亲开个培训机构。
这么计算着,怎么都是选□□商法方向更合适。
于是在陈逸忙着考语言,考各种证书的时候,张若琳在物色学校和导师。
每天一闲空下来,就跟各大高校辩论队的人了解他们法学院的导师,扑在知网上看论文。
陈逸听她打了几次语音,才问:“你不学刑法了?”
“在考虑。”
“不喜欢了?”
“喜欢……但是我要吃饭啊,学刑法的话,以后的路就稍窄些,我怕我没有那个抗风险的资本。”
资本?
陈逸挑眉:“你要什么资本?”
张若琳掰着手指头:“刚毕业肯定是先考虑生活成本,租房子可贵呢,我做过中介,工作几年后得买房吧,这是笔巨款,然后还想……”
她念叨到半,觉得这个话风向不太对,实在很担心某人财大气粗地说他就是资本……
不过,事实是她多想了。
陈逸只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:“独立是好事,更自在洒脱。”
她扑过去亲了他一口。
张若琳以为他不打算干涉,任由她自己做决定了。
可接下来,接连一周他带她刷了数十场刑事案件的庭审,就连在家吃饭都开着庭审直播,还会评价哪个律师更厉害。
周末。他忽然说他要领着她去步潼家串门。
她疑惑,怎么要去步潼家,换了身份,作为他的女朋友,再见到步女士和项凌,她总有一种见家长的羞赧感。
步女士和项凌都像是早就知道一般,熟络又自然,还当她只是张若琳来看待,让她感觉舒服许多。
家里还有一位老人,是步女士的姑奶奶,步潼的太姑姥姥,已近90高龄,仍身体硬朗,风姿矍铄。
一经介绍,张若琳瞬间愣怔,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:“步教授,久仰您。”
听着像是恭维,但却是她由衷的话。
她惊讶得只能想起这句话。
编纂教科书的人物啊,就在她眼前。
“听说你喜欢刑法?”
如果这时候,她还不明白陈逸带她串门的用意,她未免太迟钝了些。
“嗯,喜欢。”
“为什么喜欢?”
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,才答:“以前没学刑法之前,是觉得学了刑法能够捍卫公平正义,惩恶扬善,学了之后……”
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:“其实也是私心,私以为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恶,喜欢刑法在于,它是用来审判恶人之‘恶’的法则,但它也是用来保护恶人之‘善’的盾牌。”
此前,她好像只是盲目地在喜欢这个学科,却从来没有切实剖析,她为什么喜欢。
遵从内心给出的答案,原来竟是这样的。
步教授同她聊了自己当年的抉择,还聊起许多编纂教科书时的趣事,刑法不是冰冷的,也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,每个法律人都有自己的法律理想,公平正义也是在他们的努力下得以实现。
“你还很年轻,即使现在选择了别的,我相信到最后你还是会回到自己的法律理想上来,”步教授最后说,“这是你的自由,也是法律的魅力,法从不强人所难。”
法从不强人所难。
张若琳内心久久不能平静。
回到陈逸家里,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洗脸刷牙都在出神。
陈逸在客厅,放着一部老电影:《控方证人》。
她洗好澡出来,电影正演到威尔经过一番思虑和验证,决定接受弗雷德的聘请,成为他的辩护律师。
陈逸熟练而亲昵地搂过她的腰,把她带进怀里,两个人静静依偎着看了会儿电影。
她忽然蹭着他的下巴,“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?”
“没有,我不想。”陈逸只答。
她也不恼,勾着他的脖子:“那我想,我问你,你不想我学民商吗?”
陈逸闻言,摇摇头:“我没有想让你学什么,不想让你学什么,你对法律比我专业,我没有异议。”
“才不是,那你最近……”
“你喜欢刑法也好,喜欢什么别的部门法跟我都没有太多关系,我只是关心你最后选择的是不是自己喜欢的。”他打算她的话,捏了捏她红晕的脸蛋,忽然送开她,自己起身走到书架后面,在顶部抽出一本暗红色大部头。
是她那本遗失的《刑法学》。
他把书递给她:“看看初心?”
她抬手接过,想起大一的时候为了这本书,难过了一整个星期……
翻开扉页,是那句不着调的什么“至高无上”,她失笑,那时候是真傻。
再往后,是她第一节刑法课的课堂笔记。
没有什么独特的内容,但字迹工整,能看出写笔记的人揣着十足认真的心思。
这书在她手里,忽然沉甸甸的。
陈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冷淡而平静,却仿佛带着灼烧的温度。
“我不阻止你自立更生,但你别忘记,我永远是你一往无前的资本和倚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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